《红楼梦》是一部说不尽的经典,后世人对它的研读热潮,几乎从未间断过。
据考证,“红学”一词,最早见于清末画论家李放所著之《八旗画录》,其中提到:“光绪初,京朝上大夫尤喜读之(指《红楼梦》),自相矜为红学云。”
作为一部百科全书式的不朽名著,《红楼梦》不仅在文学上成就非凡,在历史、哲学、宗教、美术、服饰乃至经济、建筑、医学等多个领域,都有值得深入研究之处。因此,一百多年来,红学除了在纵向上有旧红学、新红学、当代红学之分外,横向又有评论派、考证派、索隐派、创作派等几大类型,成果丰硕。
被认为是当代红学之评论派代表人物之一的知名学者刘梦溪,学风严谨、思想明通,早年的学术方向以文学为主,后逐渐转入文化史、学术史和近现代学术思想史方面,近年对陈寅恪、马一浮等国学名家的研究颇为引人关注。
红学研究是刘梦溪涉猎较早的领域。他的第一篇红学论文,为连载于1964年《光明日报》上的《探春新论》,当时年仅23岁。多年来,他先后出版《红楼梦新论》《红楼梦与百年中国》《情问红楼》《牡丹亭与红楼梦》等多部专著。其中,《红楼梦与百年中国》是从现代学术史的角度研究红学的史论著作,广受好评。
鲁迅先生曾经高度评价说,自有《红楼梦》以来,所有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被打破了。刘梦溪对《红楼梦》亦无比钟爱,说“中国文学的集大成者,唯《红楼梦》足以当之”,“中国文学的各种文体,《红楼梦》里应有尽有,文备众体不足以形容。”在他看来,虽然《红楼梦》只是一部长篇小说,却好像把整个中国文学史都装在里面了。
同时,《红楼梦》是一部爱情宝典,是古今描写爱情的“杰构”,有他书所不能比拟的特异之处。曹雪芹在《红楼梦》第一回即借僧人之口宣称要抒写世间“儿女之情”,在这方面做足了功夫。刘梦溪由此感叹,“能够写出‘儿女真情’,试想这是何等高傲庄严的文学大判断”。
作为刘梦溪最新的红学研究成果,近期出版的《红楼梦与儿女真情》一书,主要从现代人的心理视角,详细解读宝黛之间的感情发展过程。基于作者广泛而深厚的学术背景,此书既具备思想理论的高度,同时蕴含着极为丰富的情感因素,表达细腻、文字清雅,具有学术散文的特质。
在主流红学遭遇瓶颈、民间红学良莠不齐的当下,这部著作的问世,为红学研究带来一阵清新之风。
此书的最大特点,即按照宝黛爱情故事从缘起、猜疑、困惑、压抑,到逐渐归于安心的心理变化过程,而展开的循序渐进、抽丝剥茧般的种种细致分析。
刘梦溪虽然并没有接受过心理学的专业训练,但是诚如斯言,“对理解这部奇书而言,年龄和阅历比知识与学问更其重要”,因此,该书对《红楼梦》众多人物心理的研判及论述,既饱含感性,又合乎逻辑。
例如,书中提出,原著第三十二回“诉肺腑心迷活宝玉”,标志着宝黛之间的爱情,由情感交流进入了心灵交融的最高阶次。核心原因就在于,宝玉对黛玉“诉肺腑”时“你放心”的经典表白,包含着决心、誓言、宣示、信任、责任诸多内容,具有惊心动魄的情感冲力,比西方人惯用的“我爱你”三字内涵丰富且深刻。黛玉被宝玉“你放心”的表白深深震撼,如“轰雷掣电”,从那以后,两个人不再发生口角,体谅和护惜代替了疑虑和探询,理解和相通成为构筑他们爱情诗意的新的桥梁,逐渐进入“月中无树影无波”的新境界。
虽然《红楼梦的儿女真情》是以“儿女真情”为切入点,但是全书的论述并不仅仅落脚于此,而是融入了更广泛更深层的社会内容,具有了超越普通情爱心理分析之上的思想深度和理论厚度。
这一特点,与《红楼梦》本身的特点一脉相承。《红楼梦》通篇以“情”为主,但也并没有只是简单停留在爱情与婚姻的层面,而是将这背后的家族和社会的势力铺排得“广阔无垠而又密不透风”。正如刘梦溪所揭示的,“作为爱情与婚姻角色出现的每一个人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,他们身后的亲友团和后援团,无不具有强有力的经济与社会背景”。
书中分析认为,宝钗以家族的势力介入大观园的结果,加剧了其间的派系纷争。在宝钗的刻意拉拢下,袭人与之结党,怡红院的派系开始形成,旧红学中“袭为钗副”的说法,“实为有见”。同时,麝月、秋纹是袭人的替身,固属一党。
《红楼梦的儿女真情》一书,亦不乏刘梦溪在文学研究方面的独到见解。
例如,按原著介绍,宝黛的爱情有前世宿因。此书提出,这是传统社会解释爱情故事的老套,然而《红楼梦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,引入一段非常奇妙的“还泪之说”,“袭老套而有新创获”。
再如,书中还认为,《红楼梦》发明了中国式爱情的特用符号。具体就是指在原著第十九回“意绵绵静日玉生香”的感情描写段落中,宝黛之间“哥哥”“妹妹”的互称。
2015年是一代文学巨匠曹雪芹诞生300周年,今年2月正式出版的《红楼梦的儿女真情》,从时间上判断也应该是在去年完成的。从这一个层面来说,此书可看作是刘梦溪向曹雪芹先生致敬的作品。
在跋尾,他郑重表示:“本人研红可谓有年矣,连书都写了百数万字,但绝不敢说自己读懂了《红楼梦》……《红楼梦》所呈现所给予的,永远比你知道的还要多,比你理解的还要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