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冬的阳光,无声无息,软糯的很,绵绵的,打在了天井里,照在了窗台上。一些斑驳的物证,在灰尘里抖了抖衣裳。从老旧的墙壁里生发出来的枝枝叶叶,老辣而又谦逊。这是一条老巷,在城市里沉睡了半个世纪,或更久远,在宏大的号角声中,沉静地打理着这纵横交错的日复一日。
老巷的脸庞皱皱巴巴的。被注视过,被钟情过,被抚摸过,被遗弃过,被争议过,被保留过。一些时光落在来路上,无声地注视着它。一丝光亮,照在了额头上,那些皱纹愈加深刻,愈加坚定,愈加老迈。一块青砖敲响了沉睡的记忆,光阴一跃而起。那货郎担的叫卖声,那临窗而倚的巧笑嫣然,那铿锵有力的梆子声声,那密实的秦砖汉瓦,那精致的斗拱飞檐,那轩窗半掩的古色古香,那彼此牵系的芦苇篱笆……老巷的眉心舒展开来,自是经历了数不清的平平仄仄,才有了今日从容自信的悠悠远远。曾经想要求一条生路,如今却得以烛照乡愁。
老巷的声音低低沉沉的。随手叩开一扇斑驳的大门,户枢久远的低吟如约而至。叮叮咚咚,咿咿呀呀,是属于老巷旧日的水调歌头。那些花花草草幽居在老巷的城堡里,风动处,是俯拾即是的旧日的骄傲与荣光。阳光唤醒沉睡的记忆,也唤醒了一种久远的光芒。老巷很老了,一声咳嗽,从时光最底层传来,它也许是瞧出了时光的深层隐语。焚香净手,侧耳倾听,是老巷苍茫悠远的梦境,远可红袖添香,文章华国诗礼传家,近可劈柴喂马,一鞭到天涯。
老巷的目光温温润润的。也曾青春年少,意气风发,经历了高低错落,更经历过灾难幻灭。它咬咬牙,挺挺身,居然一口气走到了很远的地方。它隐居在钢筋丛林中,接受时光的迁徙对照,坦然接受世人垂询的目光,并赞之以世外桃源。抬脚踢中一块砖头,也许比这个城市生存得更久远。随手打开一扇花窗,就是天人合一的融洽。一个又一个黑夜如潮水般漫漶上来,耳边是一浪接一浪的车水马龙。它们喧腾着,向老巷宣告着更多新生代元素的到来。而老巷的砖,瓦,天井,树,鼾声,还有月光,都和老巷一样的老,像祖先,像英雄,像隐士,老是老了,却不会死去,老巷一点也不孤单。
天上星星点点,老巷安安静静,野草们开始疯长。那老墙根下肥硕的蛐蛐,躺着,坐着,或者是抱团,它们胼手胝足,用体温交流。那些从心底里酝酿出来的岁月颜色,被老巷尽收眼底。